《红楼梦》是一部女儿传记。倘若把这群被封建制度困囿的女性比作花园里的花朵,那贾宝玉这个角色就有点类似园丁。即便是个有点软弱的园丁,也不妨碍宝玉从头到尾是真心欣赏怜惜她们,并想尽一己之力保护她们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,虽然未果。
在书外,贾宝玉也普遍被认为就是作者本人,他全程参与陪伴了这些少女如花绽放的时光,当然还有自己家族的荣耀之时,也目睹了她们一个个凋零,以及家族的陨落。伤心悲愤之下,他亲自动笔,用血和泪,及了不起的才华,把这个过程记录了下来。
《红楼梦》里的贾宝玉,刚出场时是个众星捧月的投胎小能手,身上背负了诸多光环。他有一个仕宦大家出身的母亲王夫人、备受父母宠爱的小儿子父亲贾*,甚至还有一个直入天庭,被家人封神膜拜的姐姐贾贵妃。除此之外,他还生得丰神俊朗,人见人爱,是身处权利金字塔顶端的贾母的心肝肉。
那时的他简单直白得如同一张白纸,对自己以后的命运全然不知,也无暇多想。若干年后,经历过梦幻泡影的贾宝玉作为写书人,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,必定是心痛的。他百感交集,为自己写下了一首诗来讥讽自己,半是愧悔自责,半是概括总结,他说:“无故寻愁觅恨,有时似傻如狂。纵然生得好皮囊,腹内原来草莽。潦倒不通世务,愚顽怕读文章。行为偏僻性乖张,那管世人诽谤!富贵不知乐业,贫穷难耐凄凉。可怜辜负好韶光,于国于家无望。天下无能第一,古今不肖无双。寄言纨绔与膏粱:莫效此儿形状!”天下无能第一倒也不至于,才华宝玉绝对是有的,不然也没有今天这部封神之作《红楼梦》给我们看了。之所以这么痛骂自己,是带着强烈的愧悔情绪的,对自己那时的天真无知,对家族的陨落的毫无预兆及无能为力,在这一骂中发泄了出来。
贾宝玉的感情是《红楼梦》里的主线,除了明面上的和宝钗、黛玉的情感纠葛,书中还有他和家人的亲情,和丫鬟的主仆情,和秦钟香莲的兄弟情。作者自己总结贾宝玉的性格是情不情,简单来说,贾宝玉是一个多情的种子,看见美好的事物比较容易动感情,这个感情跟爱情无关,更接近于一种怜惜爱惜之情。他对女孩子的包容性比较强,懂得欣赏她们身上的原生特质,虽然是个主子,但并不把身边人当下人用,所以他能忍受晴雯的刁蛮,也格外纵容芳官。但是当时的主流观点是阶级森严,等级分明的,丫鬟就是丫鬟,就该做自己分内的事情,绝不可逾矩。因此他的行为并得不到认可与赞赏,父母长辈因溺爱他,暂时忍耐了他,这也为晴雯芳官等的悲惨命运埋下了易爆的雷。
不过宝玉虽对所有女孩子都深度怜惜,但是他的爱情从头到尾只属于黛玉一人。他和黛玉的感情产生于朝夕相处和相同的价值观之中。因为朝夕相处,所以他深深地懂得黛玉的喜怒哀乐,他理解她的困苦,也懂得她的心思。聪慧如黛玉,当然也知道宝玉的喜好及缺点,并肯包容他身上那些自己并不认可的特质。在第三十四回“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”中,宝玉因牵涉金钏儿之死和蒋玉菡的戏子之争,被贾*痛打。黛玉趁无人时走来,心疼哭泣之际,并不责怪他,反而是出于让他以后不要再因类似的事情牵连的心理,让他:从今后可都改了吧。“这里宝玉昏昏默默,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,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,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。宝玉半梦半醒,都不在意。忽又觉有人推他,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。宝玉从梦中惊醒,睁眼一看,不是别人,却是林黛玉。宝玉犹恐是梦,忙又将身子欠起来,向脸上细细一认,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,满面泪光,不是黛玉,却是那个?宝玉还欲看时,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,支持不住,便“嗳哟”一声,仍就倒下,叹了一声,说道:“你又做什么跑来!虽说太阳落下去,那地上的余气未散,走两趟又要受了暑。我虽然捱了打,并不觉疼痛。我这个样儿,只装出来哄他们,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,其实是假的。你不可认真。”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,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,气噎喉堵,更觉得利害。听了宝玉这番话,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,只是不能说得,半日,方抽抽噎噎的说道:“你从此可都改了罢!””
黛玉深知宝玉的不完美,也并不要求他完美,这大概就是爱情的真谛吧。但是醋到极时,她也会展露灵巧的本性,出言调侃下他。在书的开篇,宝玉去探生病的宝钗,上演了一出相看两不厌的剧情: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,探宝钗黛玉半含酸”:“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,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,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{髟赞}儿,蜜合色棉袄,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,葱*绫棉裙,一色半新不旧,看去不觉奢华。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,脸若银盆,眼如水杏。罕言寡语,人谓藏愚,安分随时,自云守拙。宝玉一面看,一面问:“姐姐可大愈了?”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,连忙起身含笑答说:“已经大好了,倒多谢记挂着。”说着,让他在炕沿上坐了,即命莺儿斟茶来。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,别的姐妹们都好。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{畾糸}丝嵌宝紫金冠,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,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,系着五色蝴蝶鸾绦,项上挂着长命锁,记名符,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。”通篇读去,是不是颇有相看两不厌的意味,非读原文不可领会!再往下看,黛玉在两人亲密的互动中悄悄登场:“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,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,竟不知系何香气,遂问:“姐姐熏的是什么香?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。”宝钗笑道:“我最怕熏香,好好的衣服,熏的烟燎火气的。”宝玉道:“既如此,这是什么香?”宝钗想了一想,笑道:“是了,是我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。”宝玉笑道:“什么丸药这么好闻?好姐姐,给我一丸尝尝。”宝钗笑道:“又混闹了,一个药也是混吃的?”
一语未了,忽听外面人说:“林姑娘来了。”话犹未了,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,一见了宝玉,便笑道:“嗳哟,我来的不巧了!”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,宝钗因笑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黛玉笑道:“早知他来,我就不来了。”宝钗道:“我更不解这意。”黛玉笑道:“要来一群都来,要不来一个也不来,今儿他来了,明儿我再来,如此间错开了来着,岂不天天有人来了?也不至于太冷落,也不至于太热闹了。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?”此时的宝玉,尚未开化,还不懂得男女之情和姐妹亲情的分别,所以屡次上演了类似的剧情。后面经过不断的成长,又与黛玉互证心意后,甚少再犯此类错误了。
书中这样的场景还有一回更经典的,在第二十八回: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中。“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:“宝姐姐,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?”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,见宝玉问他,少不得褪了下来。宝钗生的肌肤丰泽,容易褪不下来。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,不觉动了羡慕之心,暗暗想道:“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,或者还得摸一摸,偏生长在他身上。”正是恨没福得摸,忽然想起“金玉”一事来,再看看宝钗形容,只见脸若银盆,眼似水杏,唇不点而红,眉不画而翠,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,不觉就呆了,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。宝钗见他怔了,自己倒不好意思的,丢下串子,回身才要走,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,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。宝钗道:“你又禁不得风吹,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?”林黛玉笑道:“何曾不是在屋里的。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,出来瞧了瞧,原来是个呆雁。”薛宝钗道:“呆雁在那里呢?我也瞧一瞧。”林黛玉道:“我才出来,他就‘忒儿’一声飞了。”口里说着,将手里的帕子一甩,向宝玉脸上甩来。宝玉不防,正打在眼上,“嗳哟”了一声。”黛玉对宝玉的了解,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宝玉自己,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问题的时候,黛玉的慧眼已经看穿了他。
宝玉的性格像水,温柔细腻,善于为他人着想。他很少发火,为数不多的几次发火,也都是过后即忘,睡一觉便变了笑脸。书中老嬷嬷对外人形容他,爱惜起东西来,连个破笔头都是好的,糟蹋起东西来,哪管是金山银海,通不在乎,还说他没刚性,爱受*毛丫头的气。他想必小时候辗转听过这样的评价,当时未必认同,但是经历了半生颠簸,到写书时,再回忆起这段话,觉得姜还是老的辣,人家说的是很中肯的,便一笔一划地描述了出来。虽然是来自一个并不读书的老嬷嬷的评价,里面也饱含了老嬷嬷自己的智慧在里面。
众所周知,《红楼梦》真正的原文只有前80回,结尾是后人根据前文的线索续的。因此书里所有人的归宿其实并没有十分详细的描写。宝玉这个人物的最终结尾也有点云遮雾罩,根据作者沿途播撒的私货,在书的第五回“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”,有这样一句判词疑似影视宝玉:“都道是金玉良姻,俺只念木石前盟。空对着,山中高士晶莹雪;终不忘,世外仙姝寂寞林。叹人间,美中不足今方信。纵然是齐眉举案,到底意难平。”金玉良缘是他和宝钗,木石前缘是他和黛玉,根据这首判词,大概可以判定,他最终娶了并不爱的宝钗,夫妻两个举案齐眉,算得上十分恩爱,但是心里始终难忘黛玉。
在书的另一处,也输出了这样的观点:“这里宝玉和他只二人,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,如何见了藕官,又如何谎言护庇,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,从头至尾,细细的告诉他一遍,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。芳官听了,满面含笑,又叹一口气,说道:“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。”宝玉听了,忙问如何。芳官笑道:“你说他祭的是谁?祭的是死了的菂官。”宝玉道:“这是友谊,也应当的。”芳官笑道:“那里是友谊?他竟是疯傻的想头,说他自己是小生,菂官是小旦,常做夫妻,虽说是假的,每日那些曲文排场,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,故此二人就疯了,虽不做戏,寻常饮食起坐,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。菂官一死,他哭的死去活来,至今不忘,所以每节烧纸。后来补了蕊官,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,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。他说:‘这又有个大道理。比如男子丧了妻,或有必当续弦者,也必要续弦为是。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,便是情深意重了。若一味因死的不续,孤守一世,妨了大节,也不是理,死者反不安了。’你说可是又疯又呆?说来可是可笑?”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,独合了他的呆性,不觉又是欢喜,又是悲叹,又称奇道绝,说:“天既生这样人,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。”因又忙拉芳官嘱道:“既如此说,我也有一句话嘱咐他,我若亲对面与他讲未免不便,须得你告诉他。”芳官问何事。宝玉道:“以后断不可烧纸钱。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,不是孔子遗训。以后逢时按节,只备一个炉,到日随便焚香,一心诚虔,就可感格了。愚人原不知,无论神佛死人,必要分出等例,各式各例的。殊不知只一‘诚心’二字为主。即值仓皇流离之日,虽连香亦无,随便有土有草,只以洁净,便可为祭,不独死者享祭,便是神*也来享的。你瞧瞧我那案上,只设一炉,不论日期,时常焚香。他们皆不知原故,我心里却各有所因。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,有新水就供一盏水,或有鲜花,或有鲜果,甚至荤羹腥菜,只要心诚意洁,便是佛也都可来享,所以说,只在敬不在虚名。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烧纸。”芳官听了,便答应着。”这段话疑似他娶了黛玉,但是黛玉过世了,他又续弦了宝钗,夫妻恩爱的同时,也并没忘了前妻黛玉。但是又有考据称宝玉和宝钗结婚后贾家败落,在居无定所的流亡岁月里,宝钗去世,他又遇见了成为寡妇的湘云,并最终和湘云相伴到老。这一点,书里有一段金麒麟可稍稍佐证。
湘云和宝玉碰面之后,得知宝玉要写家族传记,湘云给予了支持。书完成后,湘云还化名脂砚斋,对书做了批注,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版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》。当然,以上都是我的个人揣测,真假有待验证,只是提供一个从我个人的视角读《红楼梦》的微末见解。
作者说自己历时十载,字字血泪,我觉得并没夸大。众所周知,写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,即便才华横溢,想写出来一点深刻的见解也非易事,更何况是《红楼梦》这样的巨著。我相信他是真的写了十年,每一个字都反复斟酌修改过,“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,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。”是作者写书时的真实心理写照。他必定是又哭又笑,清醒又疯癫,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写书当中,在书即将完稿之时,便病倒了。或者说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目标完成了,他忽然感觉到了某种解脱,便不再挣扎,坦然去世了。他留下了一句遗言,并借秦钟之口说出:“宝玉忙携手垂泪道:“有什么话留下两句。”秦钟道:“并无别话。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,我今日才知自误了。以后还该立志功名,以荣耀显达为是。”说毕,便长叹一声,萧然长逝了。”这句话输出的观点是否正确见仁见智,但是我相信这是作者的真心话,倘若让他重活一次,他必定去做贾雨村,立志功名,光耀门楣。
以上仅是作者自己读《红楼梦》时的一点粗陋鄙薄的观点,并无事实依据,大家还是以原著为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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