郜元宝:“像不看小说就不是人似的”
——论小说并非文学之全部
一.小说一超独霸
不知始于何时,小说占据了中国文坛霸主地位,无可摇动。
尽管文学史大量证据反复提醒人们,诗歌、散文、戏剧、报告文学的重要性不容抹杀,尽管目前“网络文学”许多“类型”早已溢出传统文体(包括小说)范畴,但在近几十年形成的正统文学评价体系中,所有这些比起小说来,还是逊色许多,有时简直不足挂齿。
现在讲文学,基本就是小说。讲作家,基本就是小说家。文学=小说,作家=小说家,差不多成了中国文坛不争的事实。
创作如此,批评亦然。说谁是文学评论家或批评家,基本就是说他或她是围着小说与小说家打转的人。个别批评家或许有大量时间花在小说以外的其他文体上,个别场合人们或许会说谁谁除了批评家(小说批评家)的身份之外,还是一个诗评家。
言下之意,他或她研究和评论小说,已完成作为文学批评家的分内任务,而研究和评论诗歌,则是搂草打兔子,捎带干了点正宗文学批评之外的“余事”。
至于散文、戏剧、报告文学、网络类型文学,甚至连这点附带的认可也谈不上。很少听说有谁专门评论戏曲、散文、报告文学、网络文学而成了著名批评家。批评家=小说批评家,差不多也成了既定事实。
二.并非“从来如此”
小说和小说批评牢牢占据文学和文学批评的中心位置,这恐怕是仅属中国当代文坛某一阶段的特异现象。中外古今文学史和批评史皆无先例。
就拿世界批评史上和中国现当代文坛缘分最深、最为中国文学爱好者所歆羡的俄罗斯三大批评家别、车、杜来说,就都并非仅以小说批评见长。
别林斯基始终以整个俄罗斯文学为其生命所寄,文学之外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哲学无时不在他的思考范围。车尔尼雪夫斯基作为一个批评家,主要致力于文艺美学的理论建设。杜勃罗留波夫,翻开他的文集吧,小说、诗歌、戏剧及批评的批评四部分平分秋色。
另外在中国现代文坛介绍较多的法国的狄德罗、丹纳、圣伯夫,英国的佩特、阿诺德,丹麦的勃兰兑斯,也都不限于小说批评。这种情形即便结构主义、叙事学、“新批评”勃兴之后,也并无根本改变。
中国文学史上,小说直到明清才蔚为大国,而且其地位仍不足以抗衡传统诗文。“小说评点”更不足以问鼎传统诗文评的霸主地位。“五四”以后小说更见发达,但也只是和诗歌、散文、戏剧四分天下有其一。这是现代文学史常识,不待烦言而解。
既如此,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家们的眼界就从来不曾局限于小说。“创造社”首席批评家成仿吾不止评论过鲁迅小说,也评论过新诗和翻译,更挥其如椽大笔,从事文学观念和批评理论的建设。
相比之下,小说批评倒并非他的长项和主要着力点。“创造社”中作家兼批评家的郭沫若、郁达夫以及后期“创造社”批评家冯乃超、朱镜我、李初梨,包括“太阳社”的钱杏邨,也是如此。
“文学研究会”方面,周作人在年前只写过《阿Q正传》《沉沦》和废名小说评论,其余则是关于文学观念、批评理论、中外文学史(尤其日本和希腊文学)、思想史、风俗史、学术史以及新旧散文(尤其“国语文”)的研究与批评。跟后一领域的“杂学”相比,他对同时代小说的批评简直不算什么。但谁敢说周作人不是中国现代第一流批评家?
新老“京派”批评家中,陈西滢、郑振铎、朱自清、朱光潜各有专攻,但对新起的小说都很少